考 级 有 感                                 
                                                    文：杨韵琳
                               （本文2013年5月发表在“钢琴艺术”上）
    
去年8月，我有幸又一次担任了我院（上海音乐学院）钢琴考级业余考级的考官。我被安排在八级考场。

    为了省去考生走进走出的时间，考场一次放五位考生进来。一位考生在弹奏时，另四位考生就坐在一边等待。

    这次钢琴八级的第一首作品是巴赫《三部创意》第四首d小调。刚一开始，第一位考生就把第1小节的还原f2弹成了升f2，这样这个曲子就变成了D大调，这是严重的读谱错误，把调性给搞错了！错误的原因是没有仔细看调号，这首曲子是一个降号，因此他只能是F大调或者是d小调，不可能是D大调。当时，我和在场另外一位考官相互对视了一下，然后坚持听完。没有想到第二个、第三个考生，知道第五个考生都犯同样的错误！这册2010班的考级教材是我和吴子杰编排的，我们在出题时完全没有预料到在这种最基本的问题上竟有这么多人犯错。第二批考生进来后，第一位考生依然犯了同样的错误，我注意到坐在一边的一位小朋友听见这样的弹奏有点想笑出来，显然他听出错误来了。没想到第二位考生上来弹奏时在第一小节还犯同样的错误，这时刚才那位小朋友有点迷惑了，我猜到他的心里活动：第一个人是错，第二个人也同样错吗？莫非是自己错了？使他更迷惑的是第三位考生又是同样的错！他动摇了，抓抓自己的脑袋，他开始怀疑自己，下一个轮到他了，他还没有这个应变能力立刻去照着前三位考生那样错误地去弹，他战战赫赫地按照他平时弹得那样弹下来了，作为考官我们不能在考场进行评论，可我清楚地从他的表情看到了他的内心活动。可怜的孩子！他应该知道他才是正确的！

    感谢上帝，在之后的考生中很少再出现这个同样的错误！

    从考场出来，我陷入了深思，为何琴程度到了八级，却在最基本的读谱问题上出现如此不应该出的错误（当然除了这个基本错误之外，他们还有其他基本上的问题，比如节奏的不严谨、两手配合问题、手指滚爬现象、踏板问题，等等）？从宏观上看，钢琴业余考级无疑是件好事，它有助于少年一代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提高艺术修养、陶冶情操等，它的意义在于提高素质教育，推动音乐教育的普及和发展。只有提高音乐普及水准，才能更好地发现人才，向培养尖端人才发展。但是纵观考级种种，就目前状况看来，弊端还是不少。笔者认为，部分考生之所以弹奏中错误百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

      1．学生只练固定的考级曲目，能通过考级成了他们学琴的唯一目的。弹奏应该在同一程度多接触不同的作品，在牢牢掌握技术的基础上再进入高一阶段的学习。学琴需要综合全面地平衡发展，需要有数量的积累，而不是翻来覆去地死记硬背几首曲子。考级只是检验学生们某一阶段学了哪些曲目，达到了怎样的水平。如此一来，学习的曲目太有限，学生的读谱能力无法得到提高，在读谱上出错就变成家常便饭了

      2在家长们的急功近利思想的引导下，孩子被要求速成，在短期内强化学琴，只弹考级曲目，主要以背奏为主。一方面，家长们以为只要完成考级，就等于掌握了一门技能，所以考完级，也就不再学了。另一方面，就是很多老师为了迎合家长的要求，急于求成，不按照循环渐进科学的进度，片面追求考级。常有家长非常认真地问我并希望从我这儿得到满意的回答：孩子能否在高中之前把十级考出来？因为高中功课多了，没时间练琴，考完十级学琴任务就完成了。面对这样的家长，我总是设法劝说他们，学琴不能间断，从小已经付出那么多，一旦前功尽弃多么可惜，考级是为了更好地学琴，但学琴应该不只是为了考级，不管孩子以后从事什么专业，一辈子能弹琴，享受音乐，其乐无穷。每当这时，家长们总是用困惑的眼光看着我，性子比较直率的马上说，原来学琴没有边际？十级考完还要学？早知道就不应该学，省下时间干点别的立竿见影的事多好。

      3. 由于考级已经和经济挂了勾，就不是纯粹的考级活动了，它越来越远离当时创办的初衷，由此也带来了相应的问题。近年来，考级的单位越来越多，如今承办音乐业余考级的有中央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家协会、各省市音乐家协会，等等。名目繁多眼花缭乱。随着考级单位的增加，便会出现相互排斥。相互竞争，随着而来的便是通过率增高而演奏水平降低。考级中我们还是能看到一些有音乐才能的孩子，可惜不适当的程度拔高，实在是耽误了孩子们的健康发展。

      4. 据不完全统计，就上海本地来说，从上海音乐学院科班毕业的所有老师（包括退休教师和在家教学的教师），总共不满一千人。而仅上海市，学琴的学童就有数万计。也就是说琴童们大多数是由非专业学钢琴的教师在执教。这些教师中有的勤奋好学，经常参加上音举办的种种活动，他们听音乐会，参加师资培训班学习，听大师班课，因此教学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可是也有一部分教师并不注重自身业务水平的提高，孩子们的程度加深了，他们的指导却不严谨，于是就会出现种种错误。

    以上种种，归根结底，与考级目的不正确有关。目前的考级被各方功利主义所扭曲，学生考级是为了什么了？我们办考级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我国不能采用全国统一的独家考级制度？在此，笔者简要地介绍一下加拿大的考级制度，希望其中有值得我们借鉴、深思的地方。

    加拿大的考级制度由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制订，全国统一教材。钢琴从一级到十级，外加演奏级，每一级的曲目有很多，可在一本由加拿大皇家音乐学院编的考级要求曲目目录书中进行选择。第一级有一百多首曲目目录，从中选出三首不同时代作品考试，每级曲目逐渐递增，到十级就有二百多首曲目可以选择。一级到六级需弹三首不同时代的曲目，七级到九级需弹四首作品，到十级需弹五首不同时代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每隔五六年这本曲目目录便进行更换。

      这样的曲目要求有诸多优点：

    1.避免考生为考试只是重复练习指定的几首考级曲目，对音乐产生疲劳感：

    2.给考生更多选择，可以根据他们自己的情况，选择自己喜爱的曲目练习：

    3.考生在同一级的曲目范围中可多学到不同作品，使他们能掌握同一级程度中更多的作品，从而巩固他们的琴技，为顺利进行到高一级的水平打好基础，实现循序渐进的学习。

    从钢琴五级开始必须考乐理，从初级乐理，到和声、音乐历史、对位、作品分析，如这些乐理考不过，钢琴证书则拿不到。拿到任何一级钢琴或乐理证书，可根据级数在学校不同年级免修艺术类型的课程。

    加拿大皇家音乐学院对考官资格也进行严格删选，并且一旦被认定具备考官资格后，便要进行严格训练。由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的总考官去各地为审核通过具备考官资格的准考官进行培训，统一打分标准，直到打分与总考官相差无几。由于每个考场只要一名考官，所以每位考官必须克服个人打分习惯，根据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的打分标准尽可能地做到客观公正。如果有的考官由于种种原因有一年没进考场了，就会被认为他们的评分标准已经丢失，需要重新进行打分训练。训练分几个阶段进行：

      1.先学会给每一首乐曲写评语。考官要从乐曲的技术要求、作品历史风格和作曲家的创作风格写评语。高度概括，具体细节的评论要标上小节数。意见不能只是批评，首先要肯定考生的优点。训练时，由每一级的学生模特演奏，考官开始写评语，然后是每个考官读出自己的评语，互相学习交流，最后由总考官读出他写的评语。评语要求尽量从积极鼓励意义上写，当然也要实事求是地指出问题所在。有一次总考官找了一个弹得几乎一无是处的考生来让我们写评语，我们是在找不出他有什么优点，总考官说可以这么写：非常感谢你来参加皇家音乐学院的考级，如果你仔细认真读谱，一定会获得很大的进步，欢迎你下次再来参加考级！

     2.进行打分训练。也是由各级学生模特进来演奏，考官先是根据自己的习惯进行第一次打分。我打的分数常常比总考官的低5分左右，被认为相差太多，于是我尽快进行了调整，最后终于能和他的分数所差无几。打分训练还包括听音和视奏。

     3.这样集中训练一周后，考官的训练并没有就此结束。在之后一年三次的考级中，每次我们都被分别派进不同的考场，作为培训人员与当天考官同时打分。为力求公正客观，我们每次被指派进入六个不同考场，与六个不同考官一起打分。最后成绩单送到总考官处，由他检查培训人员打的分数都很接近，就可获得正式考官资格，否则将进行第二轮训练，再跟另外六个考官同时打分，直到与正式考官打的分数十分接近。

     4.为了切实做到公平公正，避免遇见自己学生或亲朋好友，加拿大的考官均被派去外地考试，所以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本地考官，从制度上避免了作弊的嫌疑。

    经过这一年的训练，最后我得到的评语是，我的评分很接近皇家音乐学院要求，希望我在考场时面部表情要再和蔼一些，不要给考生有任何压力的感觉，要让考生觉得参加考级是演奏音乐而不是在考试，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像过节一样开心。

    可见，加拿大的考级制度无论是对考生还是对考官的要求都与我国目前的考级状况有着极大的不同，我们何不对世界上不同国家的音乐表演考级制度做一番考察和研究，从而改善我们的考级机制。

    由上音已故的著名钢琴教授吴乐懿先生牵头，创办了国内最早的钢琴考级。吴乐懿先生是我读研究生时的导师，从前常常听她说起业余钢琴教育的重要性。她认为，只有当业余钢琴教育走上正轨，琴童不走弯路，才能更好地发现人才。为了这个目标，她率先和郑曙星教授一起亲赴宁波“播种”多年，做钢琴教育的普及和推广工作。她和郑曙星教授开创的这条道路，至今还由上音钢琴系的教师们传承着。

    让我们一起来为中国的钢琴教育事业努力，坚持走先人为我们开创的道路，同时汲取国外考级制度的优越之处，为培养更多合格的钢琴学子而提高我们自身的修养和教学能力吧！